太阳门零——4

4
这个处于半废弃状态的大仓库,就是现在村子里开会的地方。

说实话,雷很喜欢在这里发呆,躺在这间仓库里那些废旧的家具中央,看着阳光穿透已经千疮百孔的仓库房顶,在四周投下一条条的光柱,这时候,原本黑暗的仓库地面会出现很多的光斑,这些光斑呈现出某种鲜艳的金黄,光斑中的影子细小又清晰,像黑色的针一样向阳光的另一头延伸,直到融入黑暗,那时候的雷,或者透过房顶看见随风摇曳的模糊的翠绿的树枝,或者看光柱中的飘摇悬浮的灰尘缓缓移动,或者去摆弄那些废旧不堪的家具,像一个小孩子在摆弄他的积木一样,当雷坐在一堆废木头中间时,他又感到有些感伤,他会想起他看见的那些玩积木的人类的小孩,他们的积木鲜艳又漂亮,更何况,自己从来就没有摸过这样的积木,自己的童年,比起他们来说,少的东西太多了,或者干脆闭上双眼,感受阳光零零散散的照射在自己身上时的温暖,感受下午炎热的风穿过仓库虚掩的门,在空旷的内部回旋打转后变得清凉,还混合着腐败气味,旁人也许受不了这样的气味,但雷不会在意,毕竟他活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度过安静的下午。

也许在往常时候,他会在这里睡觉或者摆弄旧家具,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那个自私的镇长显然又在这里开会了(比起一堆外人在自己家里开会,他宁愿在有老又旧的仓库开会),废弃的家具被堆在仓库角落,取而代之的是用酒桶或者油桶和木板拼成矮桌子,村子中有一技之长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围坐在桌子周围,而桌子中间点起了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中,大家的脸好像被拉长了一样,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如果是以前,雷不会在意他们谈些什么,哪里有小股的地精,哪里又出现了强盗,这和他无关,他只关心当人们叫到他时那些人让他干什么,会出多少价钱雇佣他,虽然价钱都不高,但比起辛格镇的那些当你快要把命搭上才完成任务,但回来要钱却赏你一顿拳打脚踢的家伙来说,他们可是讲信用的多,即使是那个很小气的镇长,他也只是发出几句牢骚而不是让一群裸着上身的大汉“送客”。

但是今天不同,雷感到心中有一种非常畅快的感觉,首先,正如他所料,海斯那个胖子根本就不关心村子里又有多少人失踪,他进门逢人就问谁看见他心爱的银酒壶在哪里。而那个镇长,以前总是做出一幅关心理解村民样子的镇长,今天却成了被关心的对象,雷记得十几天前,当村子又发生村民失踪案件的时候,他对着那些失踪家属的可怜人们发表了不疼不痒的演讲,这冗长的演讲除了一遍遍诸如“不要担心,我们会解决的,”“请大家节哀,”之类毫无特点的屁话级别安慰后,又一遍一遍说自己没有责任,自己已经尽力,语气众充满了“你们家人失踪那是你们倒霉”的意思。当雷看见在高台上讲演的镇长时,雷恍惚感觉到很多的帝国官员与台上的那个人重叠了,雷开始感到了恶心,然后他冲出了人群,诅咒他的亲人明天就失踪,然后雷把他的那个演讲稿再念给镇长自己听。

雷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镇长,嘴角慢慢咧到了耳根。

现在的镇长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乡下人强行装扮出来的可笑的贵族派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幸灾乐祸的痛苦表情,眼泪从他缩成一团的老脸上流下,在雷的眼中,痛苦的眼泪有两种,一种是让人想去可怜去疼爱的,比如说,雷在几年前看到的一个被抢光了所有钱无法回家的老人,他蹲在角落中,浑浊的泪水填满他深深的皱纹,雷当时把他自己偷来的钱全部都塞进了他的手中,然后就跑开了,直到现在,雷依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自己只是饿了一个晚上而已,却安慰了一个老人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灵,但是,不断成长的雷开始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眼泪太多了。另外一种,就是让人幸灾乐祸的泪水,比如说,雷见过一个被巡查的贵族发现有欺压村民行为的税官,在确定他的罪行后,贵族下令把他直接送上断头台,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个税官像一个婴儿一样嚎哭起来,但是没有人同情他,村民向远去的囚车上不断的扔石头,直到那种哭声消失在把马车弄得颠簸不堪的土路的远方。

而现在镇长的眼泪,就是这种让人幸灾乐祸的泪,至少对雷来说,他不会对这个家伙有丝毫的同情。

为什么这个村子会经常出现有人失踪的事件呢?据说从2月以来,每20天内必然会出现由村民失踪的事件,然后镇长便会收到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这些村民已经被绑架,请去什么地方缴纳赎金,结果是去送赎金的人也失踪了。村子里就不敢有人再去送赎金,结果更糟,人失踪的更频繁了。后来,村子一群胆子大的年轻人带上武器,去信中制定的地点送赎金,还是一个都没有回来。这件事像铅块一样压在村民的心头,弄得人心惶惶。

每当有人失踪,据说镇长都会不痛不痒的安慰一下拉倒,而现在,失踪的人轮到他的宝贝女儿身上了。

雷百无聊赖的看着头顶的阳光一束束洒下来,而此时的会议已经炸开了锅。

“海斯大人,你就行行好吧,把您的雇佣兵团派出去吧。”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说到。

“不行,让我的人去送死?你们准备出多少钱?”相比于村民的性命,海斯对能挣到多少钱更感兴趣,“3倍价钱以上,否则免谈。”

“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村子为了交赎金本来就没有多少钱了。”一个中年人拍案而起,险些把木板敲下去。

“我,不,管。”海斯依然不动声色,“有人雇佣我的小伙子们去清理南方的食人魔,价钱比你们公道的多。记住。怎么来说,我还是个生意人。虽然帮过你们村子不少忙,但那些可都是你们花钱雇我们干的。”

“求您了!您的钱我们以后补上不行么?”

海斯带有嘲笑性质的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就走了,他身后的那些小伙子们无奈的回了回头,随着海斯走出了门外。

此时的镇长,双手神经质的抓着头发,紧紧摇咬着嘴唇,眼泪滴滴答答的打在木板上,湿了一片,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说实话,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窝囊的表情,他的口中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也许就是他女儿的名字吧,不管怎么说,它也是一个父亲,装腔作势也好,软弱无能也罢,他还是很关心很爱护他的女儿的,雷轻轻叹息一声,扭过了头,看着围坐成一圈的村民们都搭着脑袋,气氛很不舒服。

这时候,一个人影儿撞开了门。

“南希呢!?南希她怎么样了?”

雷抬起头,看着这位闯进来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衣服,(雷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多年来不同寻常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在不同的光中,去判断那些物品的本来面目)在摇曳的烛光中反射出油脂一样的光条,看样子这件衣服的面料很光滑,可能是用珍贵的丝绸制成的,衣服上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仅仅绣上了几个简简单单的图腾装的图案而已,却让人感到一种高贵和异国情调。

而他身后披着的深灰色斗篷在烛光中现的毫无生气,粗大的褶皱使上面布满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阴影,也许,对于这个年轻人全身的装束来看,谁都不会对这个年轻人的斗篷感兴趣的,人们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戴的有些歪斜的,遮住了他大半边天脸的,后面还垂着一枝白色羽毛的深棕色宽檐帽上,人们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腰间挎着的,破旧不堪的,似乎蕴藏了无数的兴亡,无数的故事,无数的沧桑的鲁特琴上,人们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从腰带冒出的一大截镶满了翠绿的,鲜红的,深蓝的,纯白的,大小不一,成色不同的宝石的剑柄上,人们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脖子上,胸膛上,手腕上,映着污浊的金光,丁丁当当相互碰撞的小饰物上。但是,有谁会注意他身后的斗篷呢?

雷会。

显然,这个家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游吟诗人,他是喜爱冒险,而且已经掌握了音乐的魔法的那种,和那些村头的小艺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从他快速闯进门时,斗篷微微扬起又落下这一瞬间的褶皱来看,至少有3根很可能是魔法卷轴的东西在敲着他的屁股,而且,一张小弩就绑在他的大腿上,很好的折叠在一起,呵呵,真是有意思啊。

那个年轻人摘下了帽子,人们看到了他的脸,这张脸没有任何贵族啦,王室啊的气质,可以说并不是一张高贵的脸,但是很值得玩味,就像远古时期的诗歌,不押韵,音调蹩脚,但是,却有一种独特的值得深思的东西在里面。这个年轻人,虽然脸上满是焦急,但不会抹杀他独特的气质。好像经历了无数的沧桑,让他的双眼深邃又忧郁,却又像蒙了一层阴霾,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峡谷,让游者们去赞叹它的宏大,可是这个峡谷顶端却有薄雾飘扬,经久不散。

可能,这个家伙在街头路口拉琴的时候,仅仅人们看到他的眼睛,就会被吸引,感到这个年轻人的歌声和故事都有一种神秘色彩吧?然后花上几个铜板,去听一听。

那个年轻人虽然焦急,但没有忘记礼貌,还是把帽子放在胸前,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我来是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村子出了大事了吧?南希,失踪了?”

刚才还是一幅窝囊像的镇长,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慢慢坐了起来,手腕开始发抖,咬着嘴唇。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嗖”,站了起来。手指着那个年轻人,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多,像是要挤在一起,用已经变了音调的愤怒声音大声吼道:“你……你……(可能现在的镇长连气管里都塞满了眼泪,一个简单的音他憋了半天才发出来)你还有脸过来!这个村子不欢迎你!!”

“不是~”年轻人的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比划着,“我后面会解释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镇长大人啊,我…没什么恶意。”

镇长的双眼狠狠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嘴唇又抽了几抽,然后“扑通”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捂着脑袋,再也顾不上面子,大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小南希啊啊,和她妈妈一样可怜啊啊,怎么会喜欢这种到处寻花问柳的下三烂的破拉琴的啊啊,我可怜的小南希啊啊……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啊,才当一年镇长就这么多无头的破事啊……”

镇长身旁的一个扎卡里皱皱眉,对桌子另一旁的几个年轻人摆了摆手,年轻人站起身,把镇长拖走了,镇长没有丝毫的抵抗,只是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什么。

大家对被镇长的失态吓懵了,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那个年轻人看着被拖走了镇长,眼神很复杂,然后他搬了一个酒桶,坐在了雷的旁边。

“安静!”扎卡里敲敲桌子,“一切会过去的,孩子们。我们现在想想下面应该怎么做吧,我这里有一条好消息,布拉德城已经向我们这里派一位刚刚毕业的士兵。”

“一个有什么用啊。”下面理所当然是这样的声音。

“当然,我们去缴纳赎金的,不仅仅是一位战士,还有我的徒弟和这位诗人先生。”扎卡里回答道。

“您真的让我去吗?”年轻人兴奋的问道。

“当然,”老牧师慈祥的看着他,“说一下你的能力吧,我的年轻人。”

“嗯,”年轻人站了起来,说到,“日光镇的居民们,请你们听好,我是一位已经掌握了魔法力量的游吟诗人,我喜欢帮助所有有困难的人们,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出被绑架得住村民们的。”然后他向扎卡里鞠了一躬。“谢谢您,老先生。”

“嗯,一位到处游历的游吟诗人,一位对神术已经可以熟练使用的牧师,一位经过帝国严格训练的战士……”老牧师环视四周,突然问了佣兵团的副团长斯诺卡一句:“塔克不是你们团的人吧?”

“他只是来和我们学习的,没有签约。”斯诺卡恭敬的回答。

“好,塔克,你愿意去么?”

“我非常乐意!”这位半兽人站起身,挺直了胸,这样说道。

“很好,各位,我不相信在村子里仅仅踢踢腿伸伸拳的人,你们还需要磨练,而真正冒过险的人,就不同了。我相信,这一次,虽然人数很少,但是他们会给我们满意的答案。愿培罗神保佑我们。”

雷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和奥特托斯,都攥紧了桌子下面的拳头。

“嗨,”雷感到这个闯进来得年轻很有意思,他不顾上面的老牧师催眠曲(至少对他来说)一样的说辞,拉了一下那个年轻人的袖子。“你叫什么名字?”

“WILDGUN。”年轻人头也不转的说。

“晚上,我和你聊聊,我在这里等你,有饮料喝哦。”雷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肯定会来的。”



人走之后,仓库又和以前一样了。

雷找来三个酒桶,一个高一些,另一个矮一些,他把高的放在中间,然后又搬了一大块木板搭在上面,这样一来,就和辛格镇贫民窟街头的小酒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满意的看着这临时搭建起来的小酒吧。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糙的酒壶,这个酒壶看样子已经非常陈旧了,雷认为这个酒壶比自己岁数还要大,上面的漆料已经碎成了龟裂的样子,很多已经剥落了,在没有完全剥落而翘起来得地方,刮满了黑色的污垢,在酒壶的表面,还缠上了粗糙的草绳,编成一个简单的提手,边缘处也被磨的又黑又亮。雷摇了摇这个酒壶,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几乎是满的酒浆在撞击着酒壶内部。

这时候,门开了。

那个叫Wildgun叉着腰,歪着脑袋,看着眼前那个晃着酒壶的黑皮肤半精灵。

“你真的来了,我还害怕你赌气不来呢。”雷看着他,咧嘴一笑,在笑的时候,雷很无聊的这样想到,自己这个时候看起来牙是不是很白呢?

“我只是来要回自己的酒壶。”Wildgun摊开手,耸耸肩。

“既然来了,就陪我喝喝酒吧,我一直想和一个诗人聊聊天。”雷把酒壶“咣”地放在木板上,然后又找了两个破碗,用他比碗还脏的袖子擦了擦。

“我记得我的酒壶在腰上绑的很紧啊,你怎么做到的?”

“紧有什么用呢?”雷一边倒酒一边说,“你那个不是死结,又放在感觉最不敏感的地方,偷你那个酒壶,我两根手指就办到了,当年我还在辛格镇混的时候,我们老大给我们每个人的十个手指上都绑了小铃铛,然后让我们出去偷东西,被人发现就要挨打,还不给饭吃,知道了?我和你们这群天天就会给小姑娘唱歌的家伙是两类人,坐吧,这酒还不错。”

诗人下意识的用手模了摸腰部两侧,又环视了一周,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坐下了,然后看着那个裂口处脏兮兮的木碗,皱了皱眉头。

“我这样的半精灵,以前见过么?杂种在这个世界上都很少见吧。”雷感到在说“杂种”的时候他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

“半精灵,”Wildgun笑着摇摇头,“半精灵在我们的世界分布其实很广泛,只不过大部分不在帝国的地盘罢了,我和师傅顺着凤凰山向东走的时候,就看见不少半精灵的村庄,在寂静的山谷中,很小,不过4,50个人,却很安详,他们天天起床就在他们村庄小小的神庙内祷告,然后修葺他们院子里的小树,吃完早饭后开始干农活,一天的劳动结束后,他们就高兴的走出屋子,相互拍着肩,亲密的聊天,最后还点起了篝火,围在一起,唱歌跳舞。”

雷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开始想象那个安详的小镇子,想象那矮小破旧的神庙旁长满了鲜花,在熹微的晨光中,草丛上的露水滴落。想象一位健壮的村夫扛着农器,走在又细又长的小路上,他的孩子在他的身边蹦蹦跳跳。想象在一个个山谷中,太阳渐渐下落,而一个个篝火却点了起来,年轻的男男女女快乐的唱歌,中年人弹奏着又粗糙又旧的乐器,老人们坐在篝火边上,微笑着,露出没剩几颗的牙,随着音乐拍着手。

“山谷中不仅仅是半精灵的村庄,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呢……”Wildgun一个人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说下去,雷突然感到一种动力,但他却有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他感到他的思维突然无限扩大,就像众神巡视他的子民一样,这个世界的巨大版图出现在他的眼前,它广阔,民族众多,有湖泊,有沙漠,有草原,有大海,有戈壁,有浮空的法师居住的城市,有通天的在一代代国王命令下建造的巨塔,而各种各样的人生活在其间,独角兽还在终日都是夜晚的,飞满了萤火虫的森林中奔跑,半人马飞驰过荒原,吹起了号角,德鲁伊教徒们在森林最深邃的地方举行奇怪的仪式,地下矮人正在和卓尔们争夺一个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城堡,他们的火枪声此起彼伏……

雷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嘴没有丝毫停顿的年轻人,努力去听他含糊不清的每一个字啊,直到他感到了温暖,桌子上的蜡烛渐渐成为一团红色的半透明物质,但是,清晨的眼光照耀在他头顶上,而半遮的门后,矮矮的树丛上,一群群小鸟正在叽叽喳喳。

这样,一个晚上就做梦一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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