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门2

第一章

2

雷喜欢躲藏在各种各样的阴影下。

他 熟悉各种阴影的味道。他记得正午下深林中的阴影是支离破碎的、粗糙的、还散发着枝条的浓郁的腐烂气息。他记得城堡中的阴影是随着烛光闪动的，还伴着侍卫铿 锵的铁甲撞击声，呈周期性的从远方渐渐传来，回响耳边，又慢慢消失，如此反复。他记得大城市的阴影是污秽的，里面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调笑声、乞丐和衰老的游 吟诗人们污浊的目光、被雨淋被人抠的面目全非的小广告、小孩子们在墙角一堆堆的排泄物，还有几只野猫的叫声，城市的阴影是最肮脏的，哼，培罗，光明之神？ 屁！你的光辉根本就无法照亮这些阴影，有很多的阴影恰恰来自供奉他的庙宇。

那么，日光镇的影子，又是什么味道呢？

雷蹲作在墙角的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看着湛蓝一片的天空，这样想到。

我，为什么喜欢影子？

他收回了眼神，看着眼前的那些佣兵团的小伙子们正在海斯的带领下浑汗如雨。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这些小伙子们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来，在阳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因为我的皮肤？为了逃避我的皮肤，我宁愿生活在阴影下？

“卓尔？滚吧！让你的恶心的紫色皮肤去见鬼！”

“无耻的杂种，老子的钱包是你的脏手佩碰得吗？”

“你爹，不对，可能是你妈？这么不要脸，和那个卓尔生下你这个杂种？”

“啊，看他的紫色皮肤，好可怕。”

“滚吧！看你的皮肤，你到底是你不是人生的？”

他感到他的头越来越疼，他感到痛苦越来越大，快要撑破他的脑袋。

他想起那个下午，40天前，他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昏迷在了那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土路上，他感到他的泪水已经流干，双眼又疼又痒，却什么也哭不出来,他感到的血已经流尽，全身已经干就不到痛感，只有无尽的冰冷。

然后，他像一条狗一样被踢醒。

在他努力要挣开双眼的时候，他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杂种？卓尔杀了几十年了，这种鸟人还没有死绝？”

“就是个卓尔的杂种，又不是纯种的卓尔黑蛮子，圣·库斯伯特不是说过，‘善良的事，能做一件就做一件’么？一个杂种，犯不上要他的小命。”

“我又不信什么san什么什么，一个杂种，杀了也就杀了……”

他模模糊糊，什么声音听起来都那么模糊不清。

但是，这个词，像锥子一样一遍一遍的刺入他的心灵。

杂种。

杂种？

杂种！

他从有回忆的的时候就听见了一声又一声。

我？杂种？凭什么？

最后，他像一条狗，一块谁也不要的破抹布一样被海斯拖回了日光镇，直到现在。

他抠着石头上的苔藓，指节咯咯作响。

他想起了在高台上，村长宣布他为日光镇正式的一员，但是他知道，村长一边偷偷的看着他，一边宣读着虚伪的文稿，平等？宽容？那么，你为什么不断偷偷的看着我，又被我的目光击退？

他 想起了日光镇的居民们看到他时露出的笑容，在浓烈的阳光中，他们的脸上画出了粗黑的阴影，这样他们的笑容何其狰狞，他了解这种笑容，他看的太多这种虚伪的 笑容了，为了所谓的善良，他们自豪的虚伪着，高傲的虚伪着，一个个去向这个浑身血污面目扭曲的半精灵握手，然后心满意足的逃开，哼，真是个资本啊，我多么 的博爱啊，一个卓尔的杂种我们都会包容，你们善良？呸？看看你们虚伪的眼神，你们害怕我，恶心我，恐惧我，轻视我，不信任我，我知道，你们和我向握的手在 颤颤巍巍的发抖，你们恨不得快和我握手然后像撒丫子跑掉，省得再看见我。

我和你们，就这么不一样？

他低下了头，感到阴影已经成了一个牢笼。

前方阴影和阳光的界限如此分明，就这样，分成了两个世界。他坐在阴影的世界中，却不敢跨出阴影，虽然阳光就在他的眼前，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明亮，就算是雨天泥泞不堪的土路，此时在阳光下，也反射出璀璨的光芒，他感到在阳光下，就算是一个个沙粒，也变成了闪亮的钻石。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操练的的小伙子们。

他 发现自己好像很羡慕他们。不用从小就看不见父母，一个人靠小偷小摸为生，当别的孩子还像个小公主小王子的时候，他还要为了自己的生存去练习自己怎样把自己 的手伸入别人的钱袋别人却无法察觉。自己有多少次被发现了呢？被那些发现的人从头到尾臭骂一顿已经是最幸运的了，他被一些手臂上纹着青色罗盘和骷髅头的家 伙曾经在墙角拳打脚踢了一番，那些家伙临走前还没有忘了每个人在他身上撒上几泡尿，他被一个帝国官员一样的人物发现后，被拖到了审讯室，哼，谁知道他那个 官多大？这些狗崽子们，不管是多大的官，都会骑在人们头上拉屎的，然后，他肥大的手抠着他那个脏兮兮的鼻咽壶，一面躲避雷对他逼视的目光，结果是一顿鞭子 把他打得半死，然后被拖到了大街上，如果不是自己苏醒的快，也许已经被马车压成了肉酱，哈哈，辛格镇的马车从来不避人的，如果你倒霉，你会在马车主人的 “该死”咒骂和众人的欢呼声中结结实实的挨一下，被压死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被压的缺胳膊少腿，那更倒霉，没办法，谁叫这里只有帝国的官员和一些富豪、 大流氓坐得起马车呢？自己唯一一次被发现但没有倒霉是哪一次呢？哈哈，想起来了，那是一个阴雨天，那个贵妇人看见了被仆从扭过来的雷，那时候雷好像偷了她 的一个耳环，雷抬起头，紧紧咬着他小小的尖尖的虎牙，瞪着眼前的贵妇人，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却还涂满了脂粉，像涂满了奶油的臭鱼干，他看见雷，发出了令 人作呕的惊呼，“啊！可怜的人！”然后她丢给他几个铜板，逃一样的转身，一边走一边还说：“阿呀呀，我这么的仁慈啊，我快被自己感动了……”而自己的那几 个铜板，在当天就被几个比他高出一头的流氓抢走了，看到自己有这么几个钱，还是不忘赏自己两拳。

他妈的，这个世界就是和我过不去，老子偏要活下去。

他看了看前方，村长，海斯，还有…两个培罗的牧师？其中一个向他走来，雷不由自主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想找我的麻烦？我活到现在是有原因的。

牧师越走越近。

他竟然向他恭敬的行礼，然后说：“我的朋友，看上去，您很不开心，有需要帮助的么？”

雷注视着他，那个牧师微笑着，不知所措的挠着他的秃头，雷看到了他的眼睛，澄澈，雷看过很多很多的眼睛，他们伪善，他们狡诈，他们虚伪，他开始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纯粹的目光了。

一个傻子，他竟然能活这么大？这是奇迹啊。雷感到很可笑。

“这和你没有关系，”雷为了给他一些颜色，尽量傲慢的说到，“不过，我很尊敬尊敬我关心我的人，哪怕是众神的奴隶，特别是黄袍奴隶。”不对，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关心我的人尊敬我的人么？他说完后，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蔓延，他感到自己有些愧对那种眼光了。

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不会友善的对待别人了，哪怕一个真诚的微笑。

眼前的牧师看上去有些害怕，他缩回了手。

雷握住了那只手，牧师张大双眼，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交一个朋友，”他为了和善友好的说话，尽量说的很轻松，“我叫雷，没错儿，我是一个杂种，半精灵，你呢？”

“奥……奥托克斯，”牧师结结巴巴的回答到。

真是个傻子，雷看着他的表情，内心有一种久违的畅快。